天之利下民,其仁至矣!未有美于味而民不知者,便于用而民不由者,厚于生而民不求者。然而暑雨亦怨之,祁寒亦怨之,己不善而祸及亦怨之,己不俭而贫及亦怨之。是民事天,其不仁至矣!天尚如此,况于君乎?况于鬼神乎?是其怨訾恨讟,蓰倍于天矣!有帝天下、君一国,可不慎欤!故尧有不慈之毁,舜有不孝之谤。殊不知尧慈被天下,而不在于子;舜孝及万世,乃不在于父。呜呼!尧、舜,大圣也,民且谤之;后之王天下,有不为尧舜之行者,则民扼其吭,捽其首,辱而逐之,折而族之,不为甚矣!
大丈夫其谁不有四方志?则仆与宗衮二年之间,会而离,离而会,经途所亘,凡三万里。何以言之?去年春会于京师,是时仆如桂林,衮如滑台;今年秋,乃不期而会于桂林;居无何,又归滑台,王事故也。舟车往返,岂止三万里乎?人生几何?而倏聚忽散,辽夐若此,抑知己难遇,亦复何辞! 岁十有一月,二三子出饯于野。霜天如扫,低向朱崖。加以尖山万重,平地卓立。黑是铁色,锐如笔锋。复有阳江、桂江,略军城而南走,喷入沧海,横浸三山,则中朝群公岂知遐荒之外有如是山水?山水既尔,人亦其然。衮乎对此,与我分手。忘我尚可,岂得忘此山水哉!
江城吹角水茫茫,曲引边声怨思长。 惊起暮天沙上雁,海门斜去两三行。
敕:国储为天下之本,师导乃元良之教。将以本固,必由教先,非求忠贤,何以审谕?光禄大夫行吏部尚书充礼仪使上柱国鲁郡开国公颜真卿,立德践行,当四科之首;其品德操行,四科均优。懿文硕学,为百氏之宗。忠谠罄于臣节,贞规存乎士范。述职中外,服劳社稷。静专由其直方,动用谓之悬解。山公启事,清彼品流;叔孙制礼,光我王度。惟是一有,实贞万国,力乃稽古,则思其人。况太后崇徽,外家联属,顾先勋旧,方睦亲贤。俾其调护,以全羽翼,一王之制,咨尔兼之。可令其任太子少师。依前充礼仪使,散官勋封如故。
有唐良相曰侍中安阳公、中书令河东公,以时逢圣明,位居宰辅,寅亮帝道,弼谐王政,恐一物之乖所,虑四维之不张,每克己励精,缅怀故实,未尝有乏。 太宗时政化,良足可观,振古而来,未之有也。至於垂世立教之美,典谟谏奏之词,可以弘阐大猷,增崇至道者,爰命不才,备加甄录,体制大略,咸发成规。 于是缀集所闻,参详旧史,撮其指要,举其宏纲,词兼质文,义在惩劝,人伦之纪备矣,军国之政存焉。凡一帙一十卷,合四十篇,名曰《贞观政要》。庶乎有国有家者克遵前轨,择善而从,则可久之业益彰矣,可大之功尤著矣,岂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而已哉!其篇目次第列之于左。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伤心哉!秦欤汉欤?将近代欤? 吾闻夫齐魏徭戍,荆韩召募。万里奔走,连年暴露。沙草晨牧,河冰夜渡。地阔天长,不知归路。寄身锋刃,腷臆谁愬?秦汉而还,多事四夷,中州耗斁,无世无之。古称戎夏,不抗王师。文教失宣,武臣用奇。奇兵有异于仁义,王道迂阔而莫为。呜呼噫嘻! 吾想夫北风振漠,胡兵伺便。主将骄敌,期门受战。野竖旌旗,川回组练。法重心骇,威尊命贱。利镞穿骨,惊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至若穷阴凝闭,凛冽海隅,积雪没胫,坚冰在须。鸷鸟休巢,征马踟蹰。缯纩无温,堕指裂肤。当此苦寒,天假强胡,凭陵杀气,以相剪屠。径截辎重,横攻士卒。都尉新降,将军复没。尸踣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可胜言哉!鼓衰兮力竭,矢尽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降矣哉,终身夷狄;战矣哉,暴骨沙砾。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吾闻之:牧用赵卒,大破林胡,开地千里,遁逃匈奴。汉倾天下,财殚力痡。任人而已,岂在多乎!周逐猃狁,北至太原。既城朔方,全师而还。饮至策勋,和乐且闲。穆穆棣棣,君臣之间。秦起长城,竟海为关。荼毒生民,万里朱殷。汉击匈奴,虽得阴山,枕骸遍野,功不补患。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寤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无依。必有凶年,人其流离。呜呼噫嘻!时耶命耶?从古如斯!为之奈何?守在四夷。
臣昉等言:臣先奉敕撰集太平广记五百卷者,伏以六籍既分,九流并起。皆得圣人之道,以尽万物之情。足以启迪聪明,鉴照今古。伏惟皇帝陛下,体周圣启,德迈文思。博综群言,不遗众善。以为编秩既广,观览难周,故使采拮菁英,裁成类例。惟兹重事,宜属通儒。臣等谬以谀闻,幸尘清赏,猥奉修文之寄。曾无叙事之能,退省疏芜,惟增腼冒。其书五百卷、并目录十卷、共五百十卷。谨诣东上阁门奉表上进以闻,冒渎天听。臣昉等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太平兴国三年八月十三日。 将仕郎守少府监丞臣吕文仲、臣吴淑。 朝请大夫太子中赞善柱国赐紫金鱼袋臣陈鄂。 中大夫太子左赞善直史馆臣赵邻几。 朝奉郎太子中允赐紫金鱼袋臣董淳。 朝奉大夫太子中允紫金鱼袋臣王克贞臣张洎。 承奉郎左拾遗直史馆臣宋白。 通奉大夫行太子率更令上柱国赐紫金鱼袋臣徐铉。 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陈县男食邑三百户臣汤悦。 朝散大夫充史馆修撰上柱国赐紫金鱼袋臣李穆。 翰林院学士朝奉大夫中书舍人赐紫金鱼袋臣扈蒙。 翰林院学士中顺大夫户部尚书知制诰上柱国陇西县开国男食邑三百赐紫金鱼袋臣李昉。 八月二十五日奉敕送史馆。 六年正月奉圣旨雕印板。
蕴咸通末为州刑掾,时庐陵卢肇罢南浦太守,归宜春。公之文翰,故海内知名。蕴窃慕小学,因师于卢公子弟安期。岁余,卢公忽相谓曰:“子学吾书,但求其力尔。殊不知用笔之力,不在于力;用于力,笔死矣。虚掌实指,指不入掌,东西上下,何所阂焉。常人云‘永’字八法,乃点画尔,拘于一字,何异守株。《翰林禁经》云,笔贵饶左,书尚迟涩,此君臣之道也。大凡点画,不在拘之长短远近,但无遏其势。俾令筋骨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此画尔,非书也。吾昔受教于韩吏部,其法曰‘拨镫’,今将授子,子勿妄传。推、拖、捻、拽是也。诀尽于此,子其旨而味乎!”蕴加以久罹戎事,笔砚多亡,终不能穷其妙。亦犹古之有得不死之术者,人将从学焉,未至,得术者物故,叹恨不极。人或讥之曰:彼尚不能自免,何恨之有耶?客曰:昔有善算术者,临终,传于子,终不能晓。乃传于人,他人尽其妙。彼何妨得而不能演哉。愚虽受卢公之命、既不能自益其要妙,敢吝复传于智者。
公权蒙诏,出守翰林,职在闲冷。亲情嘱托,谁肯响应,深察感幸,公权呈。
奉荣示,承已上讫,惟增庆悦,下情但多欣惬。垂情问以所要,悚荷难任。偿有赤箭,时寄及三五两,以扶衰病,便是厚惠。不具,公权状白。
伏审姊姊八月定发,弟与廿八弟同从行,远闻不胜忭跃。今日元七来,望弟速到极也。愿在路谘闻,不停滞,幸甚。未即展豁,尚增悢悢,不一一。公权呈廿三弟、廿六弟、廿八弟、卅弟处,卅一弟意不殊,前要小楷,后使送往。空。
呜呼柳州,秀气孤禀。弱冠游学,声华藉甚。肆意文章,秋涛瑞锦。吹回虫滥,王风凛凛。连收甲科,骤阅班品。青衿搢绅,属目敛衽。公卿之禄,若在仓廪。至骏难驭,太白易渗。华钟始撞,一顿声寝。梧山恨望,桂水愁饮。郁郁群议,悠悠积稔。竟淹荒瘴,遂绝羁枕。 呜呼柳州,命实在天。贤不必贵,寿不必贤。虽圣与神,无如命何。自古以然,相视諮嗟。归葬秦原,即路江皋。声容蔑然,相叹增劳。惟有令名,日远日高。式荐诚辞,以佐羞醪。尚饗。
银青光禄大夫行尚书工部侍郎集贤殿学士上柱国会稽县开国公徐浩撰并书。 呜呼!有唐良弼李公讳岘,字延鉴,今上之三从叔也。曾祖司空吴王讳恪,大父工部尚书、赠吴王讳琨,烈考兵部尚书,朔方河东节度使、太子太师、赠太尉、信安郡王讳祎。代济盛德,是生我公。幼有殊量,含粹秉哲,学以观略,文以足言。起家左骁卫兵曹、太子通事舍人、鸿胪丞、河府士曹、高陵万年河南令,所莅以尤异闻。迁河南少尹、左金吾将军、将作监,出守魏郡、零陵、长沙、江陵、凤翔、蜀、通、润、衢等郡,再为京兆、江陵尹。初以江陵兼御史中丞,山、岭、江南、黔中四道都副大使、采访使,入宗正卿,及为凤翔太守又兼中丞銮舆临幸,知侧近兵马粮料,加尚书左丞,知凤翔事,车驾还京,充知顿使,迁礼部尚书,转御史大夫兼京兆尹,加光禄大夫,封梁国公。按三司狱,帝善其议,迁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贬蜀通润,复为江陵兼御史大夫,充荆南节度观察处置营田等使。进礼部尚书兼宗正卿,属犬戎乱华,西都失守,旋旆京邑,又兼御史大夫,充置顿使,擢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左太子詹事,居无何,复检校礼部尚书兼大夫,充江南西道勾当铸钱使。改吏部尚书兼大夫,充江南东西、福建等道知选,并劝农宣慰使。寻检校兵部尚书,馀如故,又以尚书兼衢州刺使,景命不淑,以永泰二年七月八日,薨于官舍,春秋五十五,皇上轸悼,赠太子少师,粤以来岁二月十日,归葬于京兆长安县高阳原,礼也,优诏卤薄威仪,手力幔幕,有加恒数,以饰终焉,公凡宰三县,典九州,两为江陵,再尹京兆,五登亚相,六拜尚书,七拥使车,再秉钧轴,牧宰为政也,作人父母;台省持纲也,为国准绳;皇华将命也,澄汰风俗;宰辅致理也,裁成景化。公以间气杰出,膺期挺生,忠效代范,亲贤太名。利物可以和义,修词可以立诚。夫其有犯无隐,措枉举直,无形骸之私,竭股肱之力,权贵敛手,奸回沮色。是以当可言而必言,再入相而再去,良有以也。方将燮和元气,弘济生灵,致君唐虞,合德周邵。呜呼,东阳出守,南国无归,人之云亡,吾将安仰。公长兄峘,故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江、淮南部都统节度观察处置使,旅榇双旐 ,远自江乡,高坟两中茔,同葬故国。荣哀倏忽,途路悲伤。已焉哉。嗣子大理司直孝孙等,陟岵棘心,寝苫血泣。思缀一遗烈,以志玄堂,乃徵词于故人,庶传于乐石。铭曰: 蔚间气兮生哲人,卓昭代兮羌良臣。麟之趾兮何振振,才济时兮运遘屯。家多难兮方经纶,使宣风兮牧行春。七持宪兮一徼巡,六曳屡兮二秉钧。亮帝采兮叙彝伦,唐旧邦兮命惟新。孰贤贤兮我亲亲,五列乾兮十朱轮。累勋业兮据要津,叹窄路兮悲短辰。彼穹苍兮胡不仁,如可赎兮百其身。哀同气兮坟相邻,邈千古兮流芳尘。
崇文馆瓦松者,产于屋霤之上。千株万茎,开花吐叶,高不及尺,下才如寸,不载于仙经,靡题于药录。谓之为木也。访山客而未详;谓之为草也,验农皇而罕记:岂不以在人无用,在物无成乎?俗以其形似松,生必依瓦,故曰瓦松。杨炯谓余曰:“此中草木,咸可为赋。”其辞曰: 宾馆兮沉沉,明月高兮重海深。试一望兮,上楝下宇,开阳阖阴,彼美嘉族,依于夏屋。煌煌特秀,状金芝兮产霤;历历空悬,若星榆而种天。苯䔿丰茸,青冥芊眠,葩条郁毓,根柢连拳。闻青苔而裛露,陵碧瓦而含烟,春风摇兮郁起,冬雪糅兮苍然。讵充采掇?罕任雕镌,桐君莫赏,梓匠难甄。用匪适于地要,必滥闻于俗传,惭魏宫之乌韭,耐汉官之红莲。观其众开荣列,虚心独洁,高宁我慕,无木禾之五寻;卑以自安,类石蒲之九节。进不必媚,居不求利,芳不为人,生不因地。其质也菲,无忝于天然;其阴也薄,才足以自庇。望之常见其表,寻之罔得其秘。肃穆承华,堂皇不赊,绳悬麦穗,户刻菱花。竹苍筤而众色,树连理而相加,芙蓉发池兮照烂,日及悬霤兮芬葩。彼怀宝以遇赏,此不材而见嗟,虽有慕于阶闼,亦无混于泥沙,已矣哉!不学悬萝附柏,直蓬倚麻,固将含美恶以同贯,齐是非于一家。乱曰:少阳之地兮于何不春?博望之苑兮莫匪正人。纤根弱植兮生君之馆,荷施沾恩兮为人所玩。物不谢生,不知其荣,惟愿圣皇千万寿,但知倾叶向时明。
臣闻七声无主,律吕综基和;五彩无章,黼黻交其丽。是知气有一郁,非巧辞莫之通;形有万变,非工文莫之写:先王以是经天地,究人神,阐寂寞,鉴幽昧,文之辞义大矣哉!上官昭容者,故中书侍郎仪之孙也。明淑挺生,才华绝代,敏识聪听,探微镜理。开卷海纳,宛若前闻;摇笔云飞,咸同宿构。初沛国夫人之方娠也,梦巨人俾之大秤,曰:“以是秤量天下。”既而昭容生。弥月,夫人弄之曰:“秤量天下,岂在子乎?”孩遂哑哑应之曰:“是。”生而能言,盖为灵也。越在襁褓,入于掖庭,天实启之,故毁家而资国;运将兴也,故成德而受任。 自则天久视之后,中宗景龙之际,十数年间,六合清谧,内峻图书之府,外辟修文之馆。搜英猎俊,野无遗才,右职以精学为先,大臣以无文为耻。每豫游宫观,行幸河山,白云起而帝歌,翠华飞而臣赋,雅颂之盛,与三代同风,岂惟圣后之好文,亦云奥主之协赞者也。古者有女史记功书过,复有女尚书决事,空閤昭宫,两朝专美,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响,虽汉称班媛,晋誉左嫔,文章之道不殊,辅佐之功则异。迹秘九天之上,身没重泉之下,嘉猷令范,代罕得闻,庶姬后学,呜呼何仰!然则大君据四海之图,悬百灵之命,喜则九围挟纩,怒则千里流血,静则黔黎乂安,动则苍罢弊。入耳之语,谅其难乎:贵而势大者疑,贱而礼绝者隔,近而言轻者忽,远而意忠者忤。惟窈窕柔曼,诱掖善心,忘味九德之衢,倾情六艺之圃,故登昆巡海之意寝,剪胡刈越之威息,璿台珍服之态消,从禽嗜乐之端废。独使温柔之教,渐于生人,风雅之声,流于来叶。非夫元黄毓粹,贞明助思,众妙扶识,群灵挟志,诞异人之宝,授兴王之瑞,其孰能臻斯懿乎?镇国太平公主,道高帝妹。才重天人,昔嚐共游东壁,同宴北诸,倏来忽往,物在人亡。悯雕琯之残言,悲素扇之空曲,上闻天子,求椒掖之故事;有命史臣,叙兰台之新集。凡若干卷,列之如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