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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相绝秦

[周]左丘明
晋侯使吕相绝秦,曰:“昔逮我献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祸晋国,文公如齐,惠公如秦。无禄,献公即世。穆公不忘旧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又不能成大勋,而为韩之师。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
“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征东之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诸秦,则亦既报旧德矣。郑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擅及郑盟。诸侯疾之,将致命于秦。文公恐惧,绥静诸侯,秦师克还无害,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
“无禄,文公即世;穆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肴地,奸绝我好,伐我保城。殄灭我费滑,散离我兄弟,挠乱我同盟,倾覆我国家。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而惧社稷之陨,是以有淆之师。犹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听,而即楚谋我。天诱其衷,成王陨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
“穆、襄即世,康、灵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阙剪我公室,倾覆我社稷,帅我蝥贼,以来荡摇我边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犹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剪我羁马,我是以有河曲之战。东道之不通,则是康公绝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庶抚我乎!’君亦不惠称盟,利吾有狄难,入我河县,焚我箕、郜,芟夷我农功,虔刘我边垂,我是以有辅氏之聚。君亦悔祸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献、穆,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吾与女同好弃恶,复脩旧德,以追念前勋。’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会。君又不祥,背弃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雠,而我昏姻也。君来赐命曰:‘吾与女伐狄。’寡君不敢顾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吏。君有二心于狄,曰:‘晋将伐女。’狄应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也,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虽与晋出入,余唯利是视。’”不榖恶其无成德,是用宣之,以惩不壹。’诸侯备闻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暱就寡人。寡人帅以听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顾诸侯,矜哀寡人,而赐之盟,则寡人之愿也,其承宁诸侯以退,岂敢徼乱?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诸侯退矣。敢尽布之执事,俾执事实图利之。”
【注释】
晋侯;晋厉公。吕相,晋国大夫,魏锜的儿子魏相,因食邑在吕,又称吕相。绝;绝交。 戮力:合力,并力。 申:申明。 重:加重,加深。昏姻:婚姻。秦、晋国有联姻关系。 天祸:天降灾祸,指骊姬之乱。 无禄:没有福禄。这里指不幸。 即世:去世。 俾:使。用:因为。奉祀;主持祭祀。这里指立为国君。 韩之师:韩地的战争,指秦晋韩原之战。 厥:其,指秦穆公。 用:因而。集:成全。 躬:亲身。擐:穿上。 跋履:跋涉。 胤(yìn):后代。东方诸侯国的国君大多是虞、夏、商、周的后代。 旧德:过去的恩惠。 怒:指侵犯。疆场:边疆。 询:指商量。擅及郑盟:擅自与郑人订盟。 疾:憎恶,憎恨。 致命于秦;与秦国拼命。 绥静:安定,安抚。 大造:大功。西:指秦国。 不吊:不善。 寡:这里的意思是轻视。 迭:同“轶”,越过,指侵犯。 奸绝:断绝。我好:同我友好。 保:同“堡”,城堡。 殄(tiǎn)灭;灭绝。费(bì):滑国的都城,在今河南偃师附近。费滑即滑国。 散离:拆散。兄弟:指兄弟国家。 挠乱;扰乱。同盟:同盟国家,指郑国和滑国。 犹愿:还是希望。 即楚:亲近楚国。谋我:谋算我晋国。 诱:开启。衷:内心。 穆、襄:秦穆公和晋襄公。 康、灵:秦康公和晋灵公。 我之自出:秦康公是穆姬所生,是晋文公的外甥,所以说“自出”。 阙剪:损害,削弱。 蟊(máo)贼:本指吃庄稼的害虫,这里指晋国公子雍。 悛(quān):悔改。 河曲:晋国地名,在今山西永济东南。 涑(sù)川:水名,在今山西西南部。 俘:劫掠。王官:晋国地名,在今山西闻喜西。 羁马:晋国地名,在今山西永济南。 东道;晋国在秦国东边,所以称“东道”。不通:指两国断绝关系。 君;指秦桓公。 引:伸长。:脖子。 蔗:大概,或许。抚:抚恤。 称盟:举行盟会。 狄难:指晋国同狄人打仗。 河县:晋国临河的县邑。 箕:晋国地名,在今山西蒲县东北。郜(gào):晋国地名,在今山西祁县西。 芟(shān):割除。夷:伤害。农功:庄稼。 虔刘:杀害,屠杀。边垂:边陲,边境。 辅氏:晋国地名,在今陕西大荔东。聚:聚众抗敌。 伯车:秦桓公之子。 寡君:指晋历公。 不详:不善。 白狄:狄族的一支。及:与。同州:同在古雍州。 婚姻;指晋文公在狄娶季隗。 吏:指秦国传令的使臣。 是用:因此。 二三其德;三心二薏,反复无常。 昭:明。昊:广大。秦三公:秦国穆公、康公、共公。楚三王:楚国成王、穆王、庄王。 出入:往来。 唯利是视:一心图利,唯利是图。 不壹:不专一。 昵就:亲近。 帅以听命:率诸侯来听侯君王的命令。 承宁:安定。 不佞:不敏,不才。 图:考虑。利之:对秦国有利。
【译文】
晋历公派吕相去秦国断交,说:“从前我们先君献公与穆公相友好,同心合力,用盟誓来明确两国关系,用婚姻来加深两国关系。上天降祸晋国,文公逃亡齐国,惠公逃亡秦国。不幸献公去逝,穆公不忘从前的交情,使我们惠公因此能回晋国执政。但是秦国又没有完成大的功劳,却同我们发生了韩原之战。事后穆公心里感到了后悔,因而成全了我们文公回国为君。这都是穆公的功劳。 “文公亲自戴盔披甲,跋山涉水,经历艰难险阻,征讨东方诸候国,虞、夏、商、周的后代都来朝见秦国君王,这就已经报答了秦国过去的恩德了。郑国人侵扰君王的边疆,我们文公率诸侯和秦国一起去包围郑国。秦国大夫不和我们国君商量,擅自同郑国订立盟约。诸侯都痛恨这种做法,要同秦国拼命。文公担心秦国受损,说服了诸侯,秦国军队才得以回国而没有受到损害,这就是我们对秦国有大恩大德之处。 “不幸文公去逝,穆公不怀好意蔑视我们故去的国君,轻视我们襄公,侵扰我们的淆地,断绝同中国的友好,攻打我们的城堡,灭绝我们的滑国,离间我们兄弟国家的关系,扰乱我们的盟邦,颠覆我们的国家。我们襄公没有忘记秦君以往的功劳,却又害怕国家灭亡,所以才有淆地的战斗。我们是希望穆公宽免我们的罪过,穆公不同意,反而亲近楚国来算计我们。老天有眼,楚成王丧了命,穆公因此没有使侵犯中国的图谋得逞。 穆公和襄公去逝,康公和灵公即位。康公是我们先君献公的外甥,却又想损害我们公室,颠覆我们国家,率公子雍回国争位,让他扰乱我们的边疆,于是我们才有令狐之战。康公还不肯悔改,入侵我们的河曲,攻打我们的涑川,俘虏我王官的人民,夺走我们的羁马,因此我们才有了河曲之战。与东方贵国的联系不通的原因,正是因为康公断绝了同我们的友好关系。 “等到君王即位之后,我们景公伸长脖子望著西边说:‘恐怕要关照我们吧!’但君王还是不肯开恩同中国结为盟好,却乘我们遇上狄人祸乱之机,入侵我们临河的县邑,焚烧我们的萁、郜两地,抢割毁坏我们的庄稼,屠杀我们的边民,因此我们才有辅氏之战。君王也后悔两国战争蔓延,因而想向先君献公和穆公求福,派遣伯车来命令我们景公说:‘我们和你们相互友好,抛弃怨恨,恢复过去的友谊,以追悼从前先君的功绩。’盟誓还没有完成,景公就去逝了,因此我们国君才有了令狐的盟会。君王又产生了不善之心,背弃了盟誓。白狄和秦国同处雍州,是君王的仇敌,却是我们的姻亲。君王赐给我们命令说:‘我们和你们一起攻打狄人。’我们国君不敢顾念姻亲之好,畏惧君王的威严,接受了君王使臣攻打狄人的命令。但君王又对狄人表示友好,对狄人说:‘晋国将要攻打你们。’狄人表面上答应了你们的要求,心里却憎恨你们的做法,因此告诉了我们。楚国人同样憎恨君王反复无常,也来告诉我们说;‘秦国背叛了令狐的盟约,而来向我们要求结盟。他们向著皇天上帝、秦国的三位先公和楚国的三位先王宣誓说:‘我们虽然和晋国有来往,当我们只关注利益。’我讨厌他们反复无常,把这些事公开,以便惩戒那些用心不专一的人。’诸侯们全都听到了这些话,因此感到痛心疾首,都来和我亲近。现在我率诸侯前来听命,完全是为了请求盟好。如果君王肯开恩顾念诸侯们,哀怜寡人,赐我们缔结盟誓,这就是寡人的心愿,寡人将安抚诸侯而退走,哪里敢自求祸乱呢?如果君王不施行大恩大德,寡人不才,恐怕就不能率诸侯退走了,请向你的左右执事布置清楚,使他们权衡怎样才对秦国有利。”
【赏析】
本文出自《左传·成公十三年》。前580年,晋、秦为了讲和,在令狐会盟。晋侯首先到达令狐,秦伯不肯渡过黄河,派史颗在河东与晋侯结盟;晋国的郤犨到河西与秦伯结盟。结果,秦伯回国就背弃了与晋国的和约。前578年,夏四月戊午(四月初五),晋侯派吕相去断绝和秦国的邦交,即有此篇《吕相绝秦》的檄文。